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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我和武大来华留学的故事】一棵树

时间:2023-11-23 08:41:52 来源: 点击量:

讲述人:范小青,讲师,2004年留校任教至今,主讲零起点至中高级汉语综合课程、中国国情与文化课程。2015年至2017年赴德国杜伊斯堡孔院任教。已出版专著1部,译著2部,公开发表论文多篇。


武汉大学在东湖边有个门,门外长着一棵树。这棵树如果再往湖边挪几米,谁也不会注意它,岸边这样的树多了,都差不多这么高,这么粗,一排又一排;这棵树如果再往路边挪几米,也不会引起特别的关注,路边的树,比它高的有,比它矮的也有。这棵树奇怪就奇怪在既不靠湖边,也不靠路边,它正正好好长在马路的中间,成了路中间一个天然的分隔带,把这条湖边的双向两车道隔成了两股。这么一棵树,长在一条不宽的马路中间,不方便吗?也许有点儿。但有多么碍事呢,也说不上。大概是这个原因吧,武汉市的市长换了一个又一个,东湖的绿道越修越长,“一棵树”却安安稳稳地长着,从没有谁想过挪走它。时间长了,也许是来来去去的司机,也许是周边居住的居民,大家说起武汉大学东门外的这个地方,都会说“一棵树”。这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地名了,大家都知道,“一棵树”就是那棵树,也只有那棵树,才能被叫做“一棵树”。打开地图,不管是高德还是百度,搜搜“一棵树”,它都会给你跳出一个小蓝点儿,直接指向武汉大学东门外。

在什么都能成网红的年代,“一棵树”还在网上火过几天。似乎有那么几个短视频,一晃而过,又被更多的短视频淹没了。网红就是这样,轰隆隆地来,消散得更快。树就在那里,红与不红,它都无关痛痒地长着。

然而说起“一棵树”,在老武大人心里,在记忆的深处,还有一个与网红“一棵树”不同的影子。

说它是影子,那是因为这个“一棵树”是真的不存在了。如果你要找它,应该是国际教育学院停车场那一片儿的草坪里,或许是信息管理学院的大楼那一块儿。说起“一棵树”,老武大人想起的是留学生院的那两栋二层小楼,还有小楼附近的那家小餐馆。“一棵树”就长在餐馆的房间里。伴随着“一棵树”这个名字浮上心头的还有那饭菜的香味,似乎总是鱼香肉丝、香干炒肉那股带着洋葱和青椒的热闹香味儿。

那不大的餐馆里一个个小包间里,光线总是不那么亮。这家餐馆位置不算好,在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里,在今天,也许是刻意营造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的私房菜馆喜欢的那类氛围,颇有几分隐秘的味道。而在当年,确实是不得已。校内的餐馆,能找到地方开张就算是不错了,哪里还能挑地方呢?然而学生们是喜欢的,总算在食堂之外多了一个小炒的选择,有几分家的味道,而且距离宿舍也近,所以这里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。

走进这不大的餐馆,房间是曲曲折折的,左边一间穿进去,右边一间绕出来,看起来不大的一间小馆子,房间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互为通道,虽然去的次数不少,这个小馆子的平面图在我心里还真没闹清楚过。说回到光线,因为房间不大,地方也偏,那里的一张张年轻的面容总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浮着。回忆中,那一张张脸似乎都在一片由油烟、梦想和憧憬混成的烟雾中闪闪发光。去吃饭的多数是学生,学生里头还得有一半儿是留学生,黑色白色的皮肤、黑色金色的头发,还有夹杂在炒菜声、喧闹声、各国语言交谈声中的惊叹与大笑。

留学生莫尔就是这许多常常光顾的食客中的一员。

莫尔是我当老师以后带的第一个班里的学生。在全班12名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中,他十分显眼。他个子又高又壮,一头茂密打卷儿的金发,眼睛是货真价实的蓝色。据他自己说,他自小就对中华文化充满了好奇和向往,因此决定来到中国学习。经过一番考虑,他抱着好奇心选择了武汉这个他们那里还很少听说的地方,成了我班上的一名留学生。

莫尔来到了武汉后,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。他仿佛一条鱼,在留学生院的池塘里游得欢着呢。有时候,我看见他端着咖啡在宿舍楼的小卖部那儿和一群同学高谈阔论,旁边围着三五个老外同学,用崇拜的眼神仰视着这个大高个儿,一看就是新生。我憋着笑,端着老师的架子和莫尔一点头就过了,心里想:这家伙,自己来了也才半年,这就开始忽悠人了。他还在后面追着喊:范老师范老师,我请你喝咖啡!

莫尔不知道,新学期开学不久,我就在“一棵树”餐馆里见过他和同学们聚餐。那时新班级刚刚成立,莫尔正在和新同学们吹牛,一群黑的黄的白的洋娃娃挤在几张拼起来的桌子边,被他逗得哈哈大笑。桌上的啤酒、各种菜、碟子,堆了一桌子。好热闹啊!这个年轻人,真是又幽默又充满了号召力呢。我在一次课后顺势提出,咱们班要选个班长。果然,大家一边直接喊着“莫尔莫尔”,一边齐刷刷地看向他,他也大大方方地一口答应了。

后来,我又在餐馆里见到过莫尔几次,他只要看见我,总会热情地和我打招呼,我也每次都会和他聊上几句。我发现,莫尔是一个非常聪明、有活力的年轻人。他的学习成绩算不上是最优秀的,但是他的确对中华文化充满了浓厚的兴趣。他很愿意给我看他自己拍的照片,最开始,是武汉,比如汉口、长江轮渡、街边缺了一条腿的小木凳、破烂的沙发、下棋的人。后来范围慢慢大了,武汉周边,还有更远的城市。还有一次,莫尔给我看的是他参加的一个农村婚礼,那冰天雪地里和莫尔合影的新郎新娘脱了羽绒服,崭新的婚纱和西服分外精神。莫尔说,这是在河南农村,他的中国朋友带他去的。他说这话时那笑容,分外灿烂。

有一次,我突然看见和莫尔一起吃饭的不是一群人,而是一个人。这可引起了我的兴趣。我好奇地走了过去。那是一个中国女学生,长得非常秀气。莫尔向我介绍了他的女朋友,而我也高兴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。那姑娘调皮地说:“好啊,以后你要欺负我,我就告诉老师了。”莫尔瞪大了眼睛,难得露出了一丝“囧”态。真是太逗了。从那天起,我开始注意到了莫尔的变化: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,也更加关注自己的形象和言行举止。

时间过得很快,莫尔不久就升入了更高一级的语言班。他似乎更忙了,在“一棵树”看到他的时间少了。偶尔碰到几次,有时候,他告诉我他在做实习兼职,有时候,他还会告诉我他和女朋友的一些事儿。

大概是本科毕业那年,再次在“一棵树”看到莫尔的时候,他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:他要结婚了!我还记得他的脸闪闪发光,红扑扑的像个小孩子。他还告诉我,结婚后他会留在中国和太太一起生活,他已经找到了工作,在一个学校当英语老师。

时间过得真快啊,我的学生也当老师了。珞珈山青翠如昔,“一棵树”里的食客来来去去,一届届学生在这小小的餐馆里品尝酸甜苦辣,分享喜怒哀乐,我也有幸见证了一个热爱中国的小伙子在武汉大学的青春岁月。他像一颗来自异国他乡的种子,在这里扎根生长,逐渐高大繁茂。

这样的留学生,在“留学生院”发展成为“国际教育学院”的这些年里,实在是太多太多。餐厅中的一棵树默默倾听了多少这样的故事,也许和它枝头的绿叶一样多。一棵树,早已成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段岁月,而它的种子四处播散,山高水长,珞珈永不忘。